春潮带雨: 15、翡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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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到处嚷嚷——

    “这里有个姐姐——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小诊所里,她蹲下来,小声问她,“姐姐是没人要了吗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好漂亮,别哭,别哭,翠翠要你,翠翠要你。”

    然后,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弯起来,对她露出一个有些烂漫的笑。

    她说:“很痛。”

    翠翠安慰她似的,凑过来,小心翼翼地亲她的额头,蜻蜓点水。

    “不痛不痛,痛痛飞走飞走喔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于是醒来以后。

    私家侦探送来的,之前被她认为没用的资料,又不知不觉被她翻到了底。

    司徒厌三岁的时候,因为她母亲出门带她玩,结果看到了丈夫出轨,痛哭后带着孩子去买醉了。

    小孩在酒吧门口,被人拐卖了,八岁才找回来。

    沈墨卿盯着小孩的旧照片,盯着那与翠翠相似至极的眉眼看了很久,随后,她给私家侦探打了电话。

    叫对方把司徒厌曾经被拐卖,又被找回来的所有过程和细节,都查给她看。

    今天,资料就被助理送到了桌子上,封面就是少女的照片。

    沈墨卿望着司徒厌的照片,睫毛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过一会儿,她给那个微信——也就是白母,又打去了电话。

    电话里一阵忙音后,有人接了电话,沈墨卿没出声,对方默了一会儿,嗓音喑哑说。

    “卿卿?”

    她的调子还有些沙哑,带着些年迈的感觉,和图书馆那晚撕心裂肺的哭腔并不相同。

    沈墨卿看着桌案上的资料,听着这个声音,有些出神,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模糊的年岁。

    那年中秋节,有墨蓝的天空,黄色的月亮,翠翠扔下自己最爱的故事书,把五仁的月饼用力掰碎,把大块的给她。

    沈墨卿有时候会跟她讲以前遇到的事,描述绿色的火车,外面的城市。

    翠翠很爱听,眼睛总是很亮。

    翠翠说,她也想和她一起去流浪,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那样,跳进兔子洞,遇到疯帽子,乌鸦,红心皇后和写字台。

    沈墨卿就告诉她,绿皮火车不是兔子洞,没有疯帽子,乌鸦,红心皇后和写字台。

    翠翠就缠着问她,那有什么呢。

    那有什么呢。

    有吃了一半的方便面桶,满地的烟头,神情疲惫的农民工,哭泣的孩子,鼓鼓囊囊的行李袋,声嘶力竭的吵闹,以及走不到尽头的远方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妮娜汪汪叫了两声。

    沈墨卿回过神来,听见自己低声问:“翠翠还会回家吗。”

    对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,她咳嗽了两声,语调尖利了说:“是你害死了她!!是你害死了翠翠!!你还害翠翠她爸变成了植物人——”

    沈墨卿望着桌子上的旧兔子,沉默地听着。

    “笃笃笃。”

    是宠物医生在敲门,“沈小姐,已经包扎好了。”

    沈墨卿把手机按了禁止录音键,说:“你先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医生走了,手机里歇斯底里地声音,却还在继续,沈墨卿只冷静地听着,直到对方骂得没了力气,她才问。

    “翠翠,真是你的亲生女儿?”

    对方忽然像是卡了发条似的,倏然间,就不讲话了,呼吸声,紧迫的,一声接着一声。

    寂静如死水般。

    这些年,沈墨卿一直都心怀负疚。

    当初,是翠翠捡到了她,也是翠翠的家人,便收留了她。

    可白父是在和沈清妍谈判的时候出事的。

    而在她回了沈家以后,翠翠就离家出走了。

    白母到处打听,村口的老人说,翠翠说她要去a市,和翡翡一起找姐姐。

    ——他们都当是玩笑,只有翠翠,真的偷偷上了火车。

    她跳进了她梦寐以求的兔子洞。

    至此,杳无音讯。

    沈墨卿记得,那时候,她知道自己要走了,她跟翠翠告别。

    翠翠问她,她家在哪。

    她说,她家在a市。

    她说,总有一天,她是要回家的。叫她不要伤心。

    她的的确确,没有伤心。

    她去找她了。

    这个故事,本到这里,就该结束了。

    谁也不知道,以翠翠为主角的故事里,有没有疯帽子,乌鸦,红心皇后和写字台。

    这个问题,沈墨卿在漫长的时光里,无论如何,也无法找到答案。

    直到——

    沈墨卿的视线,渐渐落在了今天,私家侦探新送来的,关于司徒厌的资料。

    她指尖略微颤抖着,慢慢翻开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是司徒厌八岁,在a市警察局留下的笔录。

    【你叫什么名字?家在哪里?】

    【我家在废杏村。我叫翠翠。我不是故意要走丢的,我在找一个——头发很黑的姐姐,妈妈叫她卿卿,我想告诉她……】

    【翠翠和翡翡都很想她。】

    她真的坐上了那列长长的绿皮火车。

    这列车从山脚寂寂无名的翡杏村,载着个小女孩,呼啸过漫长而悠久的山河湖光,横渡了春夏十几个日夜,她懵懵懂懂,带着年幼纯稚的心事,从碧绿而宽阔的山野,穿过这浩浩荡荡的长风,奔向她的世界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白母似乎不知如何作答,慌慌张张地把电话挂断了。

    嘟嘟的忙音,很长,很远。

    沈墨卿紧紧闭上眼,只觉眼中湿热酸涩,指骨陡然一片青白,满目潸然。

    这些印在雪白纸张上的黑白资料,仿佛变成了老旧的照片,不泛黄,却落满了岁月的轻尘。

    那个牵着翡翡的小姑娘,年年岁岁在她梦里,让她日思夜想,不得安眠。

    她轻轻地抱住了那个有些陈旧的兔子,亲吻它柔软的额头。

    未得重逢之前。

    她真的以为,她的灵魂,死在了那个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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