占春魁: 30-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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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皇上,您…” 刘吉转头在看,皇上已经脱下了骑靴,如他一般挽起裤腿换上旁边沾着泥土的布鞋…

    刚要出言劝阻,便被一旁的程立拦住。

    祁钰一言不发推门进入暖房,刘家众人皆在地头劳作,半人高树枝编成的篮子里都是新泥未清的白薯。

    穿过成垅埋在地里的白薯,走到最里面躬着背锄地的白发老者面前,嚅嗫片刻竟无言以对…“刘阁老。”

    民不聊生,便是天子失职,刘家这是在替朝廷做事,令他无地自容。

    刘阎须发皆白,许是常在田间劳作的缘故,从前妙笔生花的书生手,今日遒劲皲裂如老树一般。

    闻声回过头来,额间还挂着汗珠,精神矍铄…看了他半晌,目光又扫到身后挤眉弄眼的程立…

    淡淡道:“当官救不了百姓,贵人回吧!”

    “父亲” 刘吉话到嘴边又被程立挡住。

    “去干活吧,几百张嘴等着吃呢。”

    祁钰不知此时该以何言相对,甚至无法辩解推咎说自己不知河阳灾情如此严峻…跟在刘阎的锄头后面,将翻出的白薯一个个捡回篮子里。

    一国之君受百姓奉养,却困于朝堂斗争以至民不聊生,是他无能,万万难辞其咎。

    “快起来!” 几人相对无言劳作在田间地头,忽然又一十分慈爱清亮的妇人嗓音传来,不由分说拽着祁钰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。

    身材粗短健壮,神采奕奕的打量着,对刘阎笑骂道:“死老头子!这样俊俏的孩子你也舍得使唤!”

    刘阎闻声回过头来,扔下锄头到一旁牛饮解渴。

    “五爷,这位是家母。” 刘吉出声引荐道。

    家母?程立云里雾里,刘阎的原配贺氏二十余年前便撒手人寰,他也曾见过的…这又是哪位?

    “民妇孙氏,是河阳人。” 如此自称,这老妇人显然是刘阎的续弦夫人,只是观其长相…像是穷苦人家劳作出身。

    孙氏很是自来熟,拿过热毛巾亲力亲为替祁钰净手,热心道:“你这孩子心实,这老倔驴惯会使唤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母亲,这位是京中来的贵人。” 刘吉以为孙氏没眼色,并未看出皇上的身份,再出言提醒。

    “官府的粮食这些日子陆续到位,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。初春又下了几场雪,田地喝饱了水,来年便不愁了。”

    孙氏笑着颔首,又捧了盏热茶放到他手里,温声软语问道:“丹姝在京中可好?”

    既然问到了丹姝,显然孙氏知道眼前人身份的。程立在一旁留心看着,暗笑:这刘家…又是藤条又是甜枣,还真是卧虎藏龙啊!

    “五爷,请随老朽来。” 刘阎转身带着祁钰出去,罕言寡语走到前院的书房里。

    阖门,毕恭毕敬行大礼:“老臣只皇上此番来意,迟迟不赴京亦非不识抬举…”

    “阁老快快请起。” 祁钰还未待人跪下,便将他扶起。

    “边境兵拏祸结,河阳民生凋敝,是朕有愧老师当年教诲。”

    “大齐苦于门阀横行苦矣,并非皇上之过。” 刘阎视线随着他掠过后面的牌位,痛惜之色一闪而过。“老臣年迈,实在不堪为用。”

    他待明章既为半子,亦是爱徒益友。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遭,彻底断了他对朝局的指望。

    “明家之难,是朕无能。” 祁钰经方才所见种种,实在如何也端不起君主颐指气使的姿态来。

    “皇上如此,老臣万不敢当。” 刘阎看到眼前的年轻人,恍然又想起先皇刚登基时摩拳擦掌,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
    可结局又如何…郑国公府死于莫须有之罪,先皇改革屡屡挫败最后只能装聋作哑,为青史虚名妥协…

    人呐!要想在这世道好生活下去,最后都会变自己最痛恨的样子!

    闭目,缓缓道:“明章…是他痴,妄图以一人之力,实现百年未竟之功。”

    先皇与郑国公府、明章与东宫、旧例在前,焉知今日眼前人不会重蹈覆辙?

    事不过三,他不怕后人评说河阳刘氏是贪生怕死之徒。

    为了与门阀士族的斗争,死了太多人了,他不敢再为皇家虚无缥缈的雄心壮志,重复经历失去挚友儿女的锥心之痛。

    “皇上今日肯来此,他也算未看错人。” 刘阎转身从书柜的暗格里抽出一纸书信,交到他手中。

    离开前,回首看着孤立无援的年轻帝王,到底于心不忍…

    犹豫再三,只留下一声叹息:“丹姝那孩子重情,莫负她。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说:

    ? 36、眉目

    皇上带着程立走出刘府大门, 临走前给刘吉留下一方御赐令牌,地方官见之如天子亲临。

    刘吉此人本就不善言辞,只在工事学问上认真, 站在门口望着皇上打马离开, 也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儿…

    拿着令牌回到后园暖房,欲言又止几番,也没说出个究竟来。“父亲…这是皇上留下的。”

    刘阎回头看了一眼,又不吭声闷头继续锄地。

    倒是夫人孙氏,当仁不让接过令牌怼到刘阎手里,“大不了就一颗脑袋的事儿, 这饥荒死了多少人,你怎么越老越活回去了!”

    “你懂什么!” 送走了皇上,刘阎显然心里也不好受。他虽远离朝堂, 可京中的风声是一点没落下。

    皇上如今处境艰难, 门阀不除, 官场任人唯亲,改革寸步难行, 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。

    可是…今日情景,与当年先皇请郑国公府冲锋陷阵时,何其相似。

    摩拳擦掌的年轻帝王,奋不顾身的臣子, 最后换来的不过白骨露野,血流成河。

    郑国公、恭怀皇后、明章、他的小女儿、外孙…他活了七十年到今日,早已不惧死,却实在不忍再为亲人挚友收尸了。

    孙氏顺着刘阎的视线望过去, 看着一旁玩闹的小孙女。

    她走过去, 将小孙女抱在怀里, 随意坐在田埂上娓娓道来:“祖母儿时,长在河阳府北边的远山里,没有路,乡亲们的山货卖不出,孩子没书读,只能靠天靠命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那祖母是怎么到这里的呢?” 小孩子以为是在说故事,乖巧问道。

    “后来,翻山越岭来了个县官名叫赵为宣,他带着乡亲们凿山开路。” 孙氏替小孙女将散开的发辫重新一缕一缕编好,也不看刘阎神色,自顾自讲着:“路一寸一寸修了七年才有了点眉目,只可惜好人不长命,他在干活时摔下山崖丢了命。”

    “那后来呢?”

    “县令虽然不在了,可最难修的那段路却趟出来了,乡亲们一代跟着一代,竟真将这条坑坑洼洼的山路凿里出来。” 孙氏眉眼含笑,有着温柔而强韧的力量。

    “正因为有了那条路,祖母才能坐在这给你讲故事啊!”

    “你教孙儿们读书时,整日念叨着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

    孙氏抬眼看着刘阎,暖房里一直没出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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