哑雀: 20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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窜到床底下了,我和张轲实在够不着。”

    倪雀往里走,在经过一张书桌时,问:“我可以抽张纸巾吗?”

    “抽抽抽!随便抽!”

    倪雀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在手里攥着,走到床边停下。因为腰上有伤,她扶着床沿慢慢地蹲伏下去:“在哪儿啊?”

    张轲这会儿正趴在地上看着床底下,给她一指:“那儿,就那儿,贴着墙根。好家伙,蹿挺快。”

    倪雀拉过赵律刚才放在地上垫膝盖的厚纸板,往自己膝下一放,整个人前倾,呈半趴伏状,然后手往床底下伸去,人也随之钻进去半边身子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倪雀说:“拍死了。”

    张轲由衷道:“小同学真勇啊!”

    赵律冲从床底下爬出来的倪雀竖了个大拇指:“英雄!”

    倪雀笑眯眯的:“小事啦。”

    说着,把手里裹着蟑螂尸体的纸巾团了团。

    昨晚江既迟睡的那张床旁边,挨着一张书桌,书桌桌角边,放着一个垃圾篓。

    倪雀走过去,把纸团扔进那垃圾篓里。

    “蟑螂生命力很顽强的,它就算死了,身体里还可能携带有卵鞘,卵鞘很快就会繁衍出新蟑螂,所以蟑螂的死尸不能直接扔在家里,最好是用开水烫一下或者用火烧一下再扔出去,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样太麻烦……”

    倪雀说着,蹲下身,把垃圾篓上的固定圈拿下来,准备把垃圾袋拢住打结带出去扔了。

    这本应是很麻利的一项活儿,倪雀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慢。

    她盯着垃圾篓里的垃圾,准确地说,是盯着最上面的几张碎纸片,觉得眼熟。

    米黄色,压了极细的横条凹纹,纸上均匀地嵌着碎絮。

    有点像是江既迟送她的那本裴多菲诗集上被撕掉的扉页。

    也许是出于好奇,也许是被某种不知名的怪异情绪驱使着,倪雀突然停止了给垃圾袋打结,她把那几张碎纸片逐一捡了起来。

    身后,赵律和张轲纳闷地问:“小学霸,捡什么呢?”

    倪雀没答,把捡起的碎纸片一攥,起身往外走,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:“你们记得把垃圾扔出去。”

    出了男生宿舍,倪雀径直走到对面那三株并排而立的,从未曾结果的橙子树下。

    她蹲下身,把手里的碎纸片放在地上,依次摆开,又拼图似的凑成完整的一张。

    于是,在这个春日里阳光灿烂的午后,倪雀看到了极其熟悉的几行字迹。

    那字遒劲有力、一笔一划透著书法的气韵。

    写的这般字的主人,曾在他们教室的黑板上,执一支粉笔,写下过一个“江”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这张由八瓣碎纸片拼凑而成的扉页纸上,洋洋洒洒地写着:

    [有一句很喜欢的话,并非这本诗集上的,分享给你:

    我与我周旋久,宁作我。

    小倪雀,无论身处何处,面对何种逆境,请务必坚持自己,永不灭心中火种。

    这一趟旅程很高兴遇见你,期待未来某一天能与你重逢。

    江既迟]

    22|痛哭

    倪雀蹲在地上,愣愣地看着这段话。

    七行,八瓣,十二个标点,八十五个字。

    写得真好,写下这番话的人好真诚。

    江既迟是什么时候写的呢?

    为什么写了又要撕掉呢?

    他是写完就立马撕掉了,还是写完之后过了段时间撕掉的?

    一系列的问题盘桓在倪雀脑海中,她感到纷乱不堪。

    这张扉页上落款没有写日期,所以倪雀无法确定这段话江既迟写于哪天。书是周日在集市上买的,今天是周三,总归是在这几天内。

    撕扉页的时间还算好判断,应当是昨晚或今早离开前不久。

    碎纸片在垃圾篓最上方的位置,说明投进去的时间不长,还没有被别的垃圾覆盖。

    而江既迟为什么要撕掉这张已经写好了祝福的扉页……这个问题倪雀一时找不到答案。

    难道是觉得世界太大,期待重逢这样的愿景太缥缈,没有意义,干脆没必要这样留言?

    可是愿景之所以为愿景,不过是一种期许罢了,本来也没谁强求一定要实现,又何必要撕掉呢?

    又或者,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和自己再重逢。

    但是,他既然写下了这样的话,至少说明他在写这番话的那一刻,内心是有过这般期望的。

    除非……

    倪雀的脑海中倏然闪过一星光亮。

    除非……除非在江既迟写完这段话后,发生了某件事,这件事令他连这样的祝愿都不肯给了。

    发生了什么事呢?

    昨晚到今天早晨,中间有发生什么让他心生反感、难以忍受的事呢?

    脑海中的那一星光亮越来越清晰、越来越锐利。

    是了。

    昨晚,她亲过江既迟。

    所以……江既迟撕掉已经写好了祝福的扉页,是因为,她偷偷亲他,被他发现了吗?

    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倪雀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蹿到了头盖骨。

    她忽然想到,昨天吃晚饭前,江既迟和她说过,今天上午要拿手机给她的,他说的是他自己拿。

    现在,他却让冯子业转交,还临时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北阑。

    除了自己偷亲他被他发现外,倪雀暂时想不到别的江既迟撕掉扉页的理由了。

    他是那样温柔且包容的人,如果不是发生这般难以接受的行为,他不至于撕掉一段赠以他人的美好留言。

    因此,只可能是他发现了。

    可是他怎么会发现呢?

    她明明,有喊过他的,他没有醒啊,他看起来睡得足够沉。

    江既迟现在一定觉得她很恶心吧,他一直都在帮助她,而她却对她存着那般僭越的心思,甚至做出偷亲这种事。

    她一个山里的穷丫头,她怎么敢?

    她一个十六岁的中学生,她怎么敢?

    是啊,她怎么敢?

    倪雀也这样问自己。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做了,或许在内心深处,她就是一个贪婪又可耻的人吧。

    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,砸在地面上,砸在扉页纸上。

    倪雀忙捡起那扉页纸。

    八瓣,说明当事人一共撕了三道。

    想必,他是极其反感、极其厌恶了。

    倪雀把扉页纸叠成一沓,捏在手里,手又揣进兜里。

    这儿离宿舍太近了,老师们一出来就会发现她,倪雀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在掉眼泪,也不想跟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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