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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蝎小说www.moxiexs.net提供的《月照孤峤》 1、潇湘春雨(第1/2页)
暮春三月,湘楚地界乍暖还寒,春雨不歇,留下残红满地。
不知何时起了雾气,绵延的远山更显得影影绰绰,湘水如玉带般绕山而过,九曲潆洄,放眼望去,渔舟徜徉,水鸟云集,朦胧中竟有神都仙境之感。
在这时节,潭州城内的街道向来是寂寥的。
但今儿个不同,城东安平坊内爆竹声喧,锣鼓之声透过层层雾气,三坊之外依旧清晰可闻。
“郑二公子这番进士科高中,郑家眼看就要更进一步了,也难怪沈夫人今儿个大手笔,竟还派了人在城外施粥!”
府内暖房中,几个妇人忍不住低声交谈了起来,话里话外是掩抑不住的艳羡。
沈夫人闺名换做如晴,是潭州第一药商郑家的当家娘子,做小姐时娘家显赫,又在娘家落败前嫁得金龟婿,人到中年,独子又是春风得意,肉眼可见的将要平步青云了。
“只怕沈夫人此时唯一闹心的,就是缺了一位温柔可心,家世又堪配的儿媳妇。”
提及这个话题,花厅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,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沈夫人此时的确在为儿媳妇烦心,甚至可以称得上恼怒,步履匆匆地穿过几间亭台廊阁,走向一座抱厦旁的低矮小院,身后的几名仆妇也均是面色不虞。
水畔蓼花尚未见红,沈峤轻轻地踩着溪水卵石绿茵茵的青苔,脚上的木屐浅浅没入清冽春水,白裙下摆亦被沾湿,留下点点痕迹。
她却恍若未知,一双妙目细细打量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影子。
那是一张极为清丽俊美的少女脸庞,稚气已然不存,一身白衣胜雪,云发如墨用白麻束起,容色憔悴,似是久病。
不相识的人这才恍然发觉,原来这少女还在热孝当中。
“这张脸和前世越来越像了啊……”
沈峤不禁有些恍惚。
她穿来这个世界已经十余年了,如果不是右手袖中,那柄工艺精良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手术刀,她或许都要怀疑,所谓前世,只是自己学医成痴的胡思乱想罢了。
这辈子,她是个孤女,有记忆起,就被潭洲城中一处医馆收养。
很小的时候,比她年长几岁的药童就带着她,几乎从早到晚地干活,烧火、洒扫、煎药……凡是琐碎又重复的活计,医馆里的大夫尽数丢给她们,稍有过错,就会遭到打骂。
沈峤太想离开,每每这时,她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——没有籍书,是个黑户;年纪又太小,就算逃了出去,又如何在偌大的潭州城中谋生呢?
直到元令十五年的春天。
不知是谁告密,掌柜发现她竟可以识文断字,大发雷霆,扯着她的头发,将她按在门前溪水里,怒斥她恩将仇报,暗自偷师学艺。
溪水灌进喉咙,沈峤不知哪来的力气,袖中刀乍现,掌柜一时不防,手上顿时鲜血淋漓。
众人怔愣之际,她趁机向山上逃去,恰好遇上了致仕归乡的沈太医。
沈太医见沈峤聪颖早慧,又惊讶于她的医道天赋,心生喜欢,思及自己与妻子成婚多年无所出,将她收为养女,视如己出。
那一年,她尚不足十岁。
*
沈太医与郑家大夫人沈如晴,原是一对兄妹,少时也是潭洲城的富裕人家。
等到沈如晴到了出嫁的年岁,嫁去药商郑家时,沈家早就落败了。
楚地荒僻,自古是贬谪之地,沈太医正值意气年纪,将妹妹托付给郑家后,毅然离乡去谋前程。
几十载春秋流转,兄妹二人又多年不见,沈如晴看重夫家子嗣自然多过娘家,少时的情谊早已不复从前。
正因此,沈如晴虽为兄长的离世难过,却不能因为这早年的兄妹情,而真的认下沈郑两家的陈年旧约。
若是兄长的亲生女儿,尚需有几分顾忌;可这个沈峤,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养女,谁能说得清是不是从下九流的肚皮里出来的!
自家二郎如今前程无量,决计不能娶她为妻。
“表姑娘,水岸潮湿,您才堪堪病愈,倘若在溪畔玩水受风导致旧病复发……”
一声隐含担忧的关切声在身后想起,沈峤蓦然回神望去,一个身着水杏衫裙,约莫十多岁的侍女举着细蔑八角桐油伞款步而来,面上满是忧色。
撑伞侍女名唤阿竹,是郑家众多侍女中很不出挑的一位,被沈如晴随手指派给了偶尔会随沈太医来府中小住的沈峤。
“无妨,我自己就是大夫,会好好注意的。”
父亲去世后,沈峤大病一场,如今刚刚见好。她回身走向院门,任由阿竹轻轻扶住。
她莞尔一笑:“姑母快要来找我了吧,我们往前厅走走去迎她,难为她不在夫人堆里出风头,倒要跑来收拾我这个小人物。”
此时桃花正盛,烟雨朦胧之际更显娇艳欲滴,沈峤这一笑在阿竹看来,却比桃花更清更妍。
沈如晴不喜沈峤是府中公开的秘密,阿竹年纪尚小,误以为沈峤乃是强颜欢笑。
她忍下心中酸楚,细声安慰:“沈太医才去,夫人断不至于背信弃义,毁了二公子与娘子的婚约。”
沈峤微微摇头,婚约本就非她所愿,沈夫人既然要毁,那便随她毁去。
如今她另有一项紧要事。
穿过曲折幽深的竹林小径,行至银霞湖水榭处,两拨人终于相遇。
沈如晴看着眼前一身缟素的沈峤,心中愈恼,只觉荒谬,脑海里回想起早前各夫人恭维话语中的“事事如意”,心下只觉讽刺——
身着孝服来祝贺我儿高中,谁看了能顺心顺意!
“阿峤。”她强忍怒气,保持着当家夫人应有的端庄:“郑府如今不似往日,来往女眷居多。如今楚地士子进出不绝,来贺你表兄登科,兄嫂也已不在,你未嫁之身,不请自来,是不是有些太过轻浮?”
沈峤心中冷笑,却不打算此时就将来意托盘而出,只顺着她的话音接口道:“姑母,你不能这样,父亲刚刚去世,阿峤不知自己还能去何处,只有姑母和表哥可以依靠了!”
“谁准你叫我姑母,你一个不知来路的野丫头,我兄长好心收留你,你傍上沈家竟然还不知足,竟敢还想傍上郑家,肖想我儿,做郑家少夫人的春秋大梦!”
“果然是升米恩,斗米仇,不知感恩的东西!”
沈如晴勃然变色,她向来性格强势,说一不二,自嫁到郑家,大房的生意尽数归了她管,治家颇为严厉,沈峤的反驳更令她心生不喜。
抬起手正欲发作,身旁的刘妈妈处事更加老辣,连忙制止:“夫人,客人还都在湖那头呢。”
虽然后院湖畔少有人来,与花厅女眷待客处还隔着一排厢房,但毕竟相隔不远,觥筹交错之声已隐约可闻。
兼之今日人多眼杂,更是不宜多事。
沈峤故意出门来迎,就是为了与她对峙之时,离前厅再近一点,离被郑夫人打理得如铜墙铁壁的后院再远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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