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撞见非人类: 40-5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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肺腑里呼出来。他忍着咳嗽的冲动,话说得艰难,也吃力:“我有时候…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”

    徐流深脊背颤抖地压弯,他低下头,露出脆弱的脖颈。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压在谈善胃里,长出成片的荆棘,扎得他想吐。他白皙指尖都是血,手掌上多出一条翻卷血肉的伤痕。痛得让他失去知觉,而他依然麻木地、残忍地说:“我知道你爱我,我也很爱你,这就够了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漫长的寂静。

    不知是哪一处的血顺着石阶往下淌,在高度差中落下。

    “滴答滴”。

    茫茫宫阙,鲜血横流。

    徐流深突然从这样催命的声音中惊醒,他茫然四顾,青山苍云,砖瓦楼阁,还有无数站立的,惊恐的人。他们都变得如此陌生。他从小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,一砖一瓦都生出灵智,威胁他,逼迫他。

    他知道他只需要抬起剑,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——抬起剑,刺穿敌人的胸膛。此后什么都属于他,十九年磨一剑,他将成为冷心冷情的合格君王。

    刀光剑影中徐流深一阵阵眩晕,他踉跄着站起来,几乎站不稳。他花了很久才明白自己站起来是要做什么,他木然走向兵刃遍地的不远处。

    侍卫连滚带爬往后退,难掩惊恐之色。

    良久,徐流深站定,缓慢地弯腰,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剑。这把长剑剑刃清白,还未见血,亮得似一道亮光劈开昏沉天幕。

    他的灵魂突然有一刻离自己很远,抽离了凡人肉-体。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他只是机械地往回走。长长垂坠朝服沾了血,湿黏地缠在脚踝上,造就一场摆脱不了的噩梦。

    “刺啦——”

    剑尖在地砖上划出刺耳声音。

    徐流深拖着剑,毫无情绪地朝前。

    一步。

    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拥有无上权力,姜人及冠取字,徐琮狰在他出生那一刻为他取字“流深”,静水流深。

    从此他便是姜王唯一的世子,王朝唯一的继承人。

    挣不脱,甩不开。

    两步。

    他想起年少枯燥重复的午后,有人将一捧雪塞进他胸口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该给什么,他什么都想给。或许没有错,但似乎也不对。

    三步。

    他学了那么多东西,没有一样教会他如何爱一个人。他学得辛苦,但却快乐。这是唯一一件他从不急于求成的东西,他从牵手、亲吻和拥抱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将唯一的软肋袒露,从此让人主导自己的喜怒与哀乐。

    四步。

    帝王之术,御下之道。他企图从无数死局中找到生门,但他失败了,每一步都对,结局依然会错。

    五步。

    他从出生起就是王世子,他只短暂做回徐流深,从此以后永远是世子涧。

    他将一个人走过漫长岁月,走进冰冷地宫。

    六步。

    他无师自通了和谈善最好的结局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七步。

    徐流深停下。

    谈善半仰起头,那一刹那,他对徐流深笑了——

    徐流深剑尖指地,看着他引颈受戮的模样,嘶哑地笑了起来:“你会记得我么?”

    谈善安静地回望他,眸如琥珀柔软。

    “我会记得,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,我会第一时间认出你。”

    徐流深歪了下头,血模糊了他的眼睛,他想要将谈善看得更清楚一些。

    “本宫记得的,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。”

    他半跪下来,叹息。

    “噗呲”

    ——剑入皮肉。

    带着腥气的风声停止,谈善徒劳地,微微地睁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晴天。

    口鼻中都是腥甜,张一张嘴有粘稠的温热液体要喷涌出来。他想对徐流深说什么,想说不要难过,他想做什么,至少再抱一抱他的小殿下。而他确实什么都做不到了。他抬起的手无力地落下去,天一开始还是蓝的,后来变红,接着成了一片浓稠的,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
    我会死吗?

    谈善茫然想,这一剑穿透的是我自己的身体。

    他从小其实很怕疼,后来可能有一年吃了很多的药,打了很多的针,他渐渐忘记了从前他很怕疼。也可能和做手术相比还有什么更痛的东西,让他觉得每每想起都痛得要死。

    是什么呢。

    他曾经忘记的东西-

    千年如朝夕,第一缕天光从明镜台升起,远处山野枯草燃烧。

    晨雾将现代钢筋铁泥拥抱,压在谈善身上,他眼前是淡去色彩的衣角,孔雀纹路攀附其上。

    “你骗了他。”

    鬼没有眼泪,也没有悲伤,黑气在他周身缓慢涌流。

    谈善手掌撑在满是草屑的地面,一寸寸仰起头。

    鬼瞳仁扩大成猩红的一点,俯视他,陈述道:“你忘了他。”

    犹如那一剑穿心。

    谈善张了张嘴,骤然失声。

    42

    人在怀里凉透了。

    徐流深没什么感觉。

    下葬那一日下了小雨, 雨水淋漓。

    徐流深也没什么感觉。

    两捧薄土撒上去棺材盖的时候,他眼前突然黑了一大片。但只是很短的一瞬,他站稳了, 在半山坡上, 开始思索不着边际的事。

    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, 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少了什么。

    这地方风景一般, 离王宫不近,秋冬没有花, 地上的草枯黄。所有宫人看他的视线都十分惊惧,但世子爷打心底里不认为把皇陵撬开一个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他若无其事地呆了会儿,又亲自把洞填上了。

    他觉得谈善应该不喜欢那个修缮到一半的地下宫殿。

    而且这里光秃秃的。

    徐流深对这里的环境不满意, 他决定让一百名宫人在这里种花。王杨采小心翼翼地问他要种什么样的, 世子爷沉默了一阵子,说, 五颜六色的,都种上吧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会儿, 坑挖好了,世子爷往棺材板上躺了一会儿。刚下过雨,泥土湿润, 肩膀上有一只虫,慢慢地爬, 爬到他肩膀处,跟他一起躺下。

    安静了。

    徐流深索然无味地用手掸走了那只小虫子。

    “埋吧。”世子爷温声细语地对上边探头的宫人说,“本宫先睡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宫人又露出那种惊骇的表情, 嗫嚅了一下唇, 跪下来,不说话, 也不做事。

    飘了点雨。

    世子爷闭上了眼,手指上落了一只黑黑的乌鸦,黄豆大小的眼睛,在他手里蹭了一下,没有获得关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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