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撞见非人类: 40-5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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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抱住双膝,将自己埋进浴缸温水里。

    他进来前拉上了所有的窗帘,藏蓝色遮蔽了整个室内,围出一座天鹅绒的城堡。

    鬼站在黑暗中,听见浴室里的人轻轻喊他的名字——“徐流深”。

    人被喜欢的人叫名字总会有一些奇特的反应,鬼甚至能想象到对方如何开口发音,他叫他时有时笑,有时也皱着脸不高兴,高兴或者不高兴都一样的生动明亮。

    鬼将不该忘记的东西刻进脑海里,反复回忆。

    他忍不住上前一步。

    谈善静静地看着浴缸里多得要溢出来的水,说:“你能帮我拿衣服吗?我忘了。”

    外面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门开了。

    洗漱台上多了一整套的衣服。

    谈善并没有说什么,赤脚从水里踩出来。

    他压根没看那叠衣服,从架子上抽了浴巾往外,走出去后站在鬼面前,鬼眼神变得危险,极轻地咬字:“谈、善。”

    谈善眼也不抬:“现在我要睡觉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
    “要么抱我,要么滚出去。”

    谈善也学他咬字:“徐流深。”

    他还是少年模样,说出口的话简简单单,口吻却凌厉如刀锋。

    “看见那具干尸了吗?”

    鬼和他额前相抵,他这时候突然却好言相劝了:“你不应该这么叫我,他能够容忍你离开,而鬼会对你……”

    谈善:“做什么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鬼又抵了抵自己的尖牙。

    谈善仍然望着他。

    他从前是冷淡,如今却是艳丽,他死去时约莫瘦得嶙峋,所有柔和面部的脂肪失去后露出更消沉的五官,每一笔都收束得尖利。谈善在疏密的间隙里得以窥见他的眼睛,浪潮一般狂涌来的绝望仅仅袒露冰山一角,就将他淹得窒息。

    鬼在下一刻冲他笑了,笑里不见得是什么意味:“收回去,我当作没听见。”

    谈善手臂收紧,他额发湿漉漉,显得眼睛干净如雨后世界。

    “不管你是人还是鬼。”谈善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都爱你。”

    鬼唇边笑意僵硬地停住。

    “你总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谈善一边冷得发抖一边往他身上缠,他抖得太厉害了,抖得鬼并不跳动的心脏跟着紧缩,地下又都是水,鬼生怕他摔倒,手忙脚乱地抱。

    “你总是这样,我又没有说要把你给别人。”

    鬼一手不知道水还是泪,再也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从前他就觉得谈善有一双令人难忘到极点的眼睛,里面装着一切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。他不想他哭,不想这双眼睛里出现任何难过的情绪。

    鬼控制不住去亲他湿漉漉的睫毛,无声地叹了口气:“哭什么。”

    谈善否认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鬼又叹了口气,说:“是他自愿。”

    ——是他自愿要等,不是你让他等。

    “那你更应该抱我。”

    谈善其实很难为情,这几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尺度的求-欢。没有再被拒绝让他得到鼓励,他心跳得很快,去亲鬼,亲得乱七八糟,在鬼耳边无知地引诱:“你抱一抱我。”-

    谈书銮给亲弟打电话时是北京时间上午八点半,晨光大好。

    第一次并没有接通,他心里稍微疑惑了一秒,猜测大概在洗漱。于是过了十分钟又打过去,这次接了,虽然依然响了好几声。

    谈书銮一边翻看户主信息一边问:“醒了吗?”

    谈善鼻音浓重地说:“马上。”

    谈书銮并没有放在心上:“我在梓春园37号,你昨天不是说想看海关截获的那批文物?那是物证没办法,但这里有一颗男主人刚从地下拍卖场上拿到的玉石,来看看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谈善应该是起身了,他小口地抽气:“我打车,半小时。”

    挂完电话谈书銮微笑着和男主人打招呼,后者不安地搓手:“我就买了一块玉石而已,不会坐牢吧。”

    谈书銮耸了耸肩,意思是谁知道呢。

    半小时后门铃再次被敲响,谈书銮亲自去开门,这是一座三层的小洋楼,前院带花园,花园里种了一株桃花树,前几天气温不正常,被哄骗得开了花苞,艳艳地点缀在枝丫间。

    谈书銮心情大好,又看见谈善正出现在门口,神情霎时更柔和——他就这一个弟弟,小时候谈父谈母不在家,谈善陪他度过了大部分的时间。谈善是太阳,你知道日光照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亮起来,谈书銮对他有永远的耐心和疼爱。不管他做任何事,谈书銮都会理所当然地站在他背后。

    谈善气喘吁吁跑进来,站在他面前,谈书銮张开双手,准备给自己弟弟一个爱的拥抱,很快,笑容凝固在了脸上。

    他缓缓看向谈善身后,疑惑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朋友。”

    谈善简洁明了:“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出门前被哄骗得换了身衣服的鬼和谈书銮齐齐一僵。

    45

    半天没动静, 男主人惴惴不安地往门口看,他奋斗这些年也算有了家底,但官商官商, 终归是不一样。昨晚接到消息说谈议员要来, 吓得把公司账本翻来倒去地查了好几遍。

    谈书銮——如雷贯耳。

    混到跟他一样位置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人脉, 这人不同。他祖上做中医药, 母亲是医生,父亲做点药材生意, 跟官场八竿子打不着。世上富豪千千万,谈家仅仅是中等。但他交际圆滑又滴水不露,毕业后没走过一条弯路, 顺顺当当地一路往上升。

    让人觉得危险的不是摊在明面上的背景关系, 是他确确实实仿佛一清二白。

    有人在他家蹲过点,蹲到他贫瘠的日常生活——下了班在公寓里睡觉, 点外卖,到点儿去接送因生病需要走读的高中生弟弟放学, 没睡醒差点给自行车撞。家里有一个要高考的弟弟,谈议员显得紧张过度,据说他一天点五顿外卖, 坚信猪脑袋汤补脑子。

    谈议员犀利至此,例会上带着一张薄嘴皮子大杀四方, 私底下排队在校门口等六块钱不加葱的炒面。

    男主人只是当这话说笑,但他家中恰好有年纪相仿的女儿,接送时竟撞上过一次。

    大半夜, 学校门口都是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。谈议员从车上下来, 朝他走来的少年不过十七-八的年纪,手长脚长, 跟拔节儿的竹竿一样挺直。戴棒球帽,藏蓝色校服裤如晦海,长袖又如一团绒雪。他单手拎着双肩包,朝他哥的方向小跑两步。刹那,谈议员倚靠在车门边的身体就站直了。

    “我要吐了哥。”男主人听见少年抱怨,“猪脑袋汤真的太腻了,我下午一直想吐。”

    “那明天换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吃什么?”

    “炖鱼头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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