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子之剑: 90-1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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筑在一片背风的矮坡左右。草丛里有一条灰褐的泥路,路的两旁立着几框高木架子,架子上晾着许多形状各异、半干不干的鱼货。

    风吹过,袭来一股有些浓烈的腥气。

    宁皎明显有些不喜这气味,宁和一回头,发现他已经避到了好几丈外的一棵老树后面,正皱着眉望着这边。

    传言都说蛟龙弄水,如今可见不尽不实。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,只得自己往村里走去。

    白日里,青壮想来都出海打鱼去了,宁和走过半个村子,才在一处石屋前见到一个正在灶前生火的女人。

    女人正煮着一锅鱼汤,佝偻着身体,裹着一件灰褐布裙,低着头,额上满是细汗。

    这屋子外头无墙,只围了一圈半人高木篱。宁和站在篱外,犹豫了片刻,试着用大赵官话出声问道:“这位嫂子……”

    那女人听见声音吓了很大的一跳,一下子回过身来,警惕又惊讶地看着宁和。

    宁和面上带着温和笑意,冲她半拱了拱手。

    女人眼神变得古怪,直勾勾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,才张嘴咕哝了挺长的一句话。

    宁和一愣,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,她说的大约是:“你是个读书的。你是个女人。”

    说的不是大赵官话,也不是福州话,而是前朝的一种语地区方言。

    宁和多年来手不释卷,又好游学。各地存书但凡尚能找到的,她几乎都找来读过。又因游经各地,渐渐便能说许多地方的当地语言。

    在她回忆的片刻里,那女人又说了一句。她问:“你从什么地方来?”

    宁和此时心情颇为不错。要知道此世之大,各族百姓分地而居,各自所用的语言可谓天差地别,有时仅隔上几里路便有不同。宁和即便能说上其中一些,也都只是至少一州之地通用之语。

    如今不知身处何处,却恰能遇见一种能听懂的,已是再好不过了。

    她脸上笑容顿时又多出几分,与这女子攀谈起来。

    随即便发现这女子说的这前朝话大约并不是她原本的语言,不仅口音滞涩,还掺杂着许多不明其意的词句。

    二人隔着木篱耗费许久,才算说清。

    宁和只说自己是读书人,此行是出门游学至此。中途遭了难,想来问问此地何处。

    女人说出了一个地名,然而音节奇特,不明其意,是此地的方言。宁和想知道所属何州,她却说不明白。

    女人一边摆手,一边对她说:“我的丈夫回来,你可以问他。他也读书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

    时,她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个笑容,眼睛很亮。

    宁和先前初见,以为她有四十来许,故而张口称“嫂”。此时见她这一笑,才惊觉她兴许只有二十出头。

    女人打开栅栏门,要请她进来:“来喝一碗汤。”

    宁和惦记着村口等着的宁皎,想要回去找人,女人却很热情,反复比划着对她说:“一起来。”

    宁和见她眼中很是期盼,不好推拒,便点头答应。转身一看,却见宁皎原来还是跟了过来,就站在几丈外的路旁。也是一株树下,离那些晾了鱼货的杆子们远远的。

    “阿皎。”宁和笑着唤了声,朝他招招手。

    宁皎就走过来了。

    他身量高大,虽然瘦削些,可面色冷沉、气势凛然,一身黑衣有如墨染,还生着双绿色的眼睛。一走出来,又把女人吓了很大的一跳。

    但她看了看宁和,犹豫了好一会儿,还是说道:“来。”

    篱笆院子里种了一小片菜,养了几只鸭子,不过都缩着不叫唤。如今宁皎一走近,更是全都挤进了木棚里。

    宁和默默别开眼去。

    女人拿了两只碗出来,土陶的,有一只磕了小小的缺口,但洗得很干净。

    她从锅里依次舀出两碗带着肉的鱼汤出来,小心地递给宁和二人。

    汤碗烫手,宁和如今身为修士,自然无事。院子里也没处可坐,她便站在那儿,低头喝了一口。

    女人有些局促地立在原地,两手搅着裙摆。她想了一会儿,忽然转头进屋去,出来时手里端了两把矮木凳子。

    “我忘了。”她说,后面跟了一句宁和听不懂的话,又说:“我丈夫要回来了。看见你们,肯定高兴。”

    宁和笑着应了几句,在那小木凳上坐了下来,喝汤。

    这鱼汤味腥且盐淡,对于内陆之人而言并不好入口。

    宁皎原本一脸漠然地端着碗长身站着,一动不动。与宁和回头来的目光对视了片刻,走过来,垂眼盯了那只木凳片刻,学着她的模样坐下了。

    他身量太高,这凳又太小,只能别别扭扭地勉强蜷着,姿态瞧着莫名像了条盘踞的大蛇。

    宁和目光中不由带了些笑意。

    她回过身,一边喝汤,一边继续同那女人寒暄。

    女人话说的最多的是她的丈夫。话语中,宁和了解到,今日村中青壮都出去了,不过却不是去打鱼,而是办什么事,似乎是和一个叫做“青女”的人有关。

    “青女会招来不幸。”女人说,脸上神情有些怪异,像是厌恶之中又带着点同情,还有几分隐约的恐惧,“她是个和鱼说话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她说这些时话语里掺杂了大量的乡音,宁和听得半懂不懂,只在心中暗自思量。

    和鱼说话的女人?

    女人对宁和很好奇,一直问她:“你是女子,怎么也读书?”

    宁和便挑拣着说了一些,说自己从大赵来。

    她发觉女人的前朝官话除了说得不熟练外,听其实也听得有些艰难,有时一句话她们彼此都得反复说上好几遍才能说明白意思。她只能尽量用最简洁的话来回应。

    “真好。”女人听了很羡慕,大约以为大赵的女子就是能读书的。

    宁和对她报了自己的名字,女人念了两遍,对宁和说:“贡索,我叫贡索。”

    她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“很好的渔网”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的丈夫告诉我的。”她说,脸上笑着,又有些羞涩。

    贡索的丈夫是在半个时辰后回来的,同行的还有满村的青壮。

    这些人从矮坡后面回来,一哄着踏上入村的土路,彼此吆喝着,村里一下吵闹起来。

    贡索高兴地迎出门去,片刻后牵回来一名身量有些矮小的男人。

    那男人看着身量不仅比贡索自己还矮小些,头发还留得极短,只堪堪能束在脑后。身上穿着黄褐色的布衫,脚上踏着皮靴。一抬头,一张脸生得额高而两颊中凹,胡须稀疏,左腮一点黑痣,实在不能说貌美。

    贡索的目光却一刻不离地喜爱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宁和二人站在木篱内,贡索和她的丈夫站在木栏外,两人用当地的语言说话,语速飞快。

    见到有陌生人,有许多别的村人们也围了过来。七嘴八舌的,目光都稀奇地盯着宁和他们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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