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如是: 70-8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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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万籁俱寂,贺承耳边只有陆兴剑悬在喉咙里的那一口气,起起落落,不舍断绝。

    贺承喉咙发干:“师兄要我怎么做?”

    陆兴剑摸索着寻到落在地上的凌云剑,费力地塞到贺承手中,咬牙道:“无论如何,他们不能是被青山城掌门害的……你,明白吗?”

    明白。

    他早就明白,甚至明白的,比陆兴剑说出口的还要多一些。

    不止一个人知道,是他风风火火地去找过江非沉他们,是他将他们约到后山无涯洞外——

    所以,最名正言顺将他们击杀在无涯洞外的人,是贺承!

    陆兴剑颤抖地握着贺承的手,将凌云剑刺入自己大腿上被陆岳修震断的经脉骨骼处。他疼得身子一颤,贺承也跟着一颤,眼泪不知不觉间纵横,他喉咙微动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叠声喊着:“师兄!”

    陆兴剑浑身染血,疼得额角青筋突兀,手下却并未停歇。他握着贺承的手,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,将陆岳修挥断云掌落下的伤,尽数变作贺承持凌云剑刺下的伤。

    最后,只剩下一处被贺承用内力强行护着的、将断未断的心脉。

    贺承摇头哭喊着:“师兄!不要!”

    他试图将手从陆兴剑手中挣脱,陆兴剑那样虚弱,他明明可以挣脱,可他并没有,因为他知道,陆兴剑所言说所做,都是对的。

    江湖之上,弱肉强食,青山城不能乱!

    此前的无数次,陆兴剑都这样握着贺承的手,扫,刺,挑,他耐着性子一招一式地教他,陪着他长成江湖上人人交口称赞的少年英才。

    可他握着贺承的手,刺下的最后一剑,竟冲着自己的心脏。

    终于,贺承放弃了挣扎,凌云剑冰冷的剑光抵上陆兴剑心口。

    陆兴剑灰白的脸上带着苦笑:“小承,要活下去……在明处也好,在暗处也罢……替我,守着……青山城……”

    贺承说不出话,只用力摇头,泪水被横甩了出去。

    陆兴剑冰凉的手握紧了贺承的手,剑光寸寸没入他的心口,他没有呻吟出声,咬紧了牙关,最后的低语轻如叹息。

    他说:“对不起,我知道,要你活下去,实在是苦了你……可我,放心不下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这一夜的息山下,与那一夜的无涯洞相似,鸟虫俱寂,都是凄冷的风,吹过冬日里荒芜的山林。风雪打过枯朽的树枝,击散成一片冷白的雾,落下来,细细密密地将人罩住。

    往事不堪,贺承低垂着眼,声音轻缓暗哑,渐渐低不可闻。

    “师兄?”陆晓怜只觉托在贺承腰间的手陡然一沉,担忧地抬眼看过去,只见贺承脸色雪白,恍若一只折翼的白鸟,无力倒伏在她臂弯里,背上一对突兀的蝴蝶骨,正是轻轻翕动的翅膀。

    尽管声音弱得只剩气音,贺承依旧断断续续地说着往事:“之后,我摸着非沉、飞白、元纬身上筋骨断裂处,拿凌云剑一一划过……其实元纬未被断云掌直接击中,经脉并未断绝,是我用凌云剑生生挑断他的经脉的……”

    贺承眼眶通红,眼中浮着散碎的水光,喃喃念着:“是我,都是我!”

    “不是!”陆晓怜捧着贺承冰冷的脸颊,与他对视,一字一顿道,“害他们的人,不是你,也不是我爹,是那个操纵失心蛊的人!”

    不是吗?

    可明明就是他将凌云剑刺入他们身体里的!他那时清醒得很,面对着曾朝夕相处,或曾引为知己的人,他手起剑落,招招精准,实在是冷心冷性至极!

    贺承目光痴钝,怔怔望着她:“就是我,他们身上的每一剑都是我刺的。”

    陆晓怜咬着嘴唇,恨恨道:“不是的,你是受害者,我爹也是!”

    “你不怪我吗?”

    陆晓怜心疼得厉害,更紧地拥住贺承,柔声道:“我为什么要怪你?你替我爹,替大哥,将青山城护得这么好。从头到尾,你只是委屈了你自己,我怎么会怪你?”

    贺承将头抵在陆晓怜肩上,有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沾湿了陆晓怜的衣领。

    万籁俱寂,她的心上却是一阵电闪雷鸣:“师兄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不要你。”贺承想起连夜来息山找她,最初想要说的那句话,“我那时身负重伤,没多少日子好活,去找你,也只会拖累你。”

    陆晓怜不赞同地皱眉,未等她开口,贺承继续说了下去:“可我从来没有不要你。我受凤尾续魂针,服秋梧半死丹,都是为了活下去。我多活一日,便多一分机会能治好这一身伤,治好了伤,不会轻易死了,我便敢去找你了。”

    陆晓怜泪水涟涟,她的泪与贺承落在她肩头的泪,悄悄融到一起去。她用额头贴着贺承略有些散乱的鬓发,哽咽道:“你当然不会死,南门前辈都答应为你治伤了,你会长命百岁,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是,明日便请沈大哥多派些人手去找南门前辈和潘前辈。”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陆晓怜吸着鼻子,絮絮叨叨,“说来奇怪,西江城的事闹得那么大,按理说南门前辈和潘前辈也该听说了,怎么会到现在都音信全无?”

    “许是,阳城风景太好,乐不思蜀……”

    “也对,他们在百花谷待了那么久,难得出来,必定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
    听着贺承的回应越发含糊敷衍,陆晓怜觉察不对,将人扶起来,才发现贺承双目紧闭,脸色与唇色一例惨白,几乎与冰雪一个颜色。

    陆晓怜心惊:“师兄,醒醒!”

    贺承挣扎着掀起眼皮,目光痴钝,惨白的嘴唇微动:“怎么?”

    她知道天寒,知道他气虚体弱,张开大氅要紧紧罩住他,手指摸过大氅一角,才发现搭在他腰腹之间的那块布料一片湿冷,他腰腹间的伤一直在悄然渗着血!

    “师兄!”陆晓怜心中惶惶,喊声凄厉。

    贺承不得不睁开眼来,看着她双目猩红,盯着自己腰腹间湿透衣袍的血迹,扯过一角大氅草草遮住,往她身边靠近了些:“没事,就是有点冷……”

    “血怎么会止不住?”陆晓怜心中发寒,声音发颤。

    贺承确实失了不少血,以至于反应都有些迟钝,愣愣看着陆晓怜半晌,忽然指了指她身后山坡上的几株枯瘦可怜的草:“别急,你看那里,那好像是能治外伤的血息草,我在师叔书上看过……”

    顺着贺承的目光,陆晓怜看到山坡上的那几株弱小的、枯黄的野草,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与苦寒中窥见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她快步走过去,跪在地上,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,想要把血息草完完整整地连根挖出来,不知是看到了什么,还是摸到了什么,忽然惊呼出声!

    贺承倚在石壁上神志昏昏,听见陆晓怜的惊呼,猛然支起身子:“晓怜,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陆晓怜惊魂未定,有

    些不好意思,“真没事,就是,就是这草药好像长在了一块墓碑上,吓我一跳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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