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月: 90-1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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识字者去半,能诵诗篇者如过江之鲫,可论时政者多如牛毛。

    如此便只能放宽原本的官位配比,给予官职。给予了官职,就需配以对等的俸禄和权力。慢慢地,掌管财政的大司农开始发愁,各地的监察刺史也分身乏术,因为官员甚多,难以监察到位。

    若只是这样倒还好,然这些上任的人中,才华似昙花一现,全耗在数场科考间,待真正上台后便平庸至极。然平庸也罢了,有部分根本是酒囊饭袋,素位尸餐。

    慢慢地,各地隐隐出现民怨。有说才华者代人参试,有说商贾贩卖书册试题,有说郡县父母官接受贿赂徇私舞弊……

    这些声音由三千卫传到女帝耳中时,方贻和韩云多少也害怕。

    然女帝卧在上林苑封凉台的虎圈观中观虎斗,听三千卫首领夷安长公主汇报,只觉耳畔嘈嘈,眼前扰扰,神思时断时续,只寻来方贻问过,后让其督促座下官员内部审查。

    夷安愤而无话,方贻拱手退下。

    这一日是景泰二十一年初夏,第五届新政科考即将开始。从建章宫出来,光禄勋车驾行径执金吾车驾前,恭谦避在边上的方贻想,若是这长公主也不在了,陛下和天下便可以彻底属于他了……

    他目送长公主离去,笑笑上车,自己贪心了些。

    天下可与中山王分而坐之,师姐唯他独有便可。

    既然女帝开了口,要求他座下协理新政的官员自纠自查,复命于他,他自然妥帖办好,两月后拎出七人以受贿罪交给廷尉处。

    女帝很是满意。

    却不想九月初一开考当日,有十二位学子脱袍散发高歌“假贤士攀罗裙天下晓,真文章散海内无人闻”,后撞死于抱素楼门前铜龟台上,楼门两侧十字上鲜血淋漓。

    随之而来的是从弘农、凉州等十余处官员的联名检举,一路人马接力,跨度数百里。有明面高喊“佞臣方贻,韩云,官官相护,徇私舞弊,借新政之由,养己之人,控权与财,乃国之蛀虫尔,请君清君侧。”有暗里护证据九死一生欲要送入建章宫的。

    然明暗两部分人之昭昭愿望,都不曾圆满达到。

    站在明台上本就引火赴死的人接连倒下,护送证据的人更是将将见到皇城一脚,便毙命于刀口,在最后一口气中,看卷宗书册同自己躯体一同被焚化,消失于天地间。

    于是,世人原本只是对奸臣的痛恨,逐渐上升至为君者。

    民怨中的骂声,尚且不是太难听,大抵是感念女帝前十余年的殚精竭虑,鼓励开办学堂,开辟底层晋升空间,减少税收便民生计,真实地照顾惠利过民生。是故能理解她病中无力,一时昏庸,只盼着她早日清醒,肃清宇内。

    女帝休养于建章宫中,原并无动作,是夷安冒死请谏,将百姓不敢骂的话语骂出,后卸冠交笏欲辞官离去,如此激起女帝一丝灵台的清明。

    却闻女帝略带几分不耐,叹了口气道,“连苏恪都开始骂朕了?”

    苏彦死后,江见月并无太大反应,唯一的举措便是同意了苏瑜的恳求。苏瑜请求回去荆州任职,哪怕是官降一些皆无妨。

    他的理由现实又充分。

    他道,“臣余生一点绵薄之力,还想奉献于家国社稷。然幽州处确实偏僻,恐行走艰难,故想回荆州。且如今幽州地界有杨素得臣昔年卷宗,定可治理。而荆州处臣也待过,尚且熟悉。”这些理由中,话外因再不明显不过,苏彦无故死在幽州,苏瑜怕凶手斩草除根连他也不肯放过。

    江见月没有不允的道理,遂平级调任,让他前往荆州。如此苏恪也跟着去了那处。

    苏恪先后历丧女,家门败,手足亡,天之骄女云端坠入泥潭。即将至天命的妇人,大抵真的有些觉知出了天命的味道,竟在半百年岁里通透了几分。

    闻她在荆州苏瑜的郡县内,清醒时开始缝制足靴,围巾,上绣牡丹花,说是给军中战士御寒。是学她两位手足模样,奉献余力。但她清醒时候不多,又说要送去幽州,给她在那里定居的女儿女婿添衣保暖。

    是前些年的事了,苏瑜遂将自己的俸禄都给了她,组织周遭妇孺一起缝制衣袍,尽其心力。江见月听说后,让夷安和温如吟从早年布施的银钱中挪出部分,佚名资助。

    而今日再闻苏恪事,竟是骂她之语。

    其实苏恪和百姓们差不多,骂得不算厉害。

    她多来只是喃喃,“不会这般,陛下不会这般,我阿弟挑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论起“阿弟”二字,她便彻底陷入疯癫,又哭又笑,仰首问天,“阿弟,你值不值,悔不悔?”

    值不值?

    悔不悔?

    方贻想,定是这两句戳人肺腑的话,刺激了师姐,明明已经不理新政的女帝,还是召他入了建章宫,询问外头事由。

    又是一年秋,十一月天已是寒雾弥漫,霜华满地。

    久病的天子眉眼亦同这天气般,萧瑟冷肃,从座上投下的目光片刻便冻住了站在堂中的宠臣,让他遍体生寒。

    然她话语吐出,还是慢慢地,一层层地给他驱逐严寒,让他松下一口气。

    她说,“怪朕这两年急了些,扶你太快,招来太多嫉恨的目光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的,你也年轻了些,如此权力漩涡,心思偶尔偏过些,朕不觉什么。转回来便好。”她谴退周遭侍者,从座上起身,走下阶陛,向他伸出一只手,“外头风言风语传了这般久,你可有话同朕说一说?”

    方贻的冷汗渐渐褪去,抬起的目光落在那只不戴护甲不染豆蔻的手上,半晌握了上去,靠近她,将她抱回御座。

    自己沉默跪在她膝畔,垂首不语。

    江见月笑着将他头颅靠在自己膝上,轻轻抚他后脑,“傻子,民怨不消,朕便是昏君了,自身难保,何论保你?”

    权力实在太诱人了,他自叹永难比上苏彦。

    但得师姐此番话,便觉一切无妨。

    他并不感动于师姐倾力护他,而是深感同师姐彻底一荣俱荣,已是一体。

    当年苏彦宁毁自己一身名节,也要护君身正名清。而如今,自己深陷泥潭裹上污秽,师姐却再难摆脱。

    乃白沙在涅与之俱黑。

    方贻在这一刻彻底卸下心防,

    他抬起头,看心中明月,冲她粲然而笑。

    她也笑,温柔又魅惑。

    当夜,方贻往返上林苑和长安城之间,于晨起大雾未散之时,披露戴珠染一身湿寒将这数年来同中山王韩云往来书信,以及部分账本奉给江见月。

    江见月翻而阅之,眼中星星点点,最后到底熄灭下去,只将账本丢在一旁,招手让他来到身侧。

    “师姐,我、我乃卧薪尝胆……”

    “卧薪尝胆就罢了,朕还没糊涂成这般呢!”江见月抽来帕子给他擦拭满头虚汗和露水,点着案上卷宗道,“这些便到朕这里为止,你该作什作什,戴罪立功吧!再有下回,定不饶你!”

    说着,将擦了一半的巾帕扔给他。

    帕子上全是她怀中的温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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