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萝: 第105章 捉刀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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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听见母亲,阿萝扬眉,错愕之色一览无余。

    她滞了须臾,再开口时,不禁放轻声音:“陛下,您认得我母亲吗?”

    陡转的话题出人意外,一度令她忽略——她自幼囚居小院、默默无闻,身世之谜更受巫王、魏玘等人掩藏,本不该为越帝知晓。

    越帝闻言,些微舒展眉宇。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他嗓音含笑,却悠远、寡淡,“朕与你母亲……从前是朋友。”

    从前。短短二字,足令阿萝颦起眉黛。

    她掀起眼帘,打量越帝,见他五官苍劲、面庞硬朗,只此一眼,已能拟出他从前风采。可又正是这从前,让他神情哀淡如此。

    “如今不再是了吗?”她问道。

    越帝又一次点首,唇边弧度微薄:“不再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出于种种缘由。”

    言罢,他似乎不愿再说,未待阿萝回应,便沉声道:“曹忠。”

    “臣在。”曹内监应声而来。

    越帝不语,一抬下颌。曹内监见状会意,很快低身退出。

    阿萝看在眼里,正疑惑着,便见曹内监再度入内,带领四名朱衫宫人,逐次搬来了两只胡桃木月牙凳、一方竹藤编茶案。

    待宫人拭净凳面,越帝撩袍,落座凳上。

    “坐。”他与阿萝道,“方才那盒糕点,你且留下品尝。如若有心,不妨趁花期正好,与朕同坐片刻、饮些热茶。”

    阿萝点点头,收了食盒,依言入座越帝身侧。

    二人动作之间,其余宫人仍在忙碌,端送瓷碗、竹扎、银鍑、茶巾、风炉等器具,陆续摆放于茶案之上,堪称琳琅满目。

    准备末了,又有女官煨饼、碾茶、烹煮等。直待热水三沸、茶汤分盛,众宫人方才离开。

    阿萝一手托腮,在旁瞧着,既是觉着新巧,又嫌工序麻烦。

    一时间,她思索将来,想她与魏玘成婚后,随他入住越宫便罢,若还要受如此条框约束,定要难受极了。他应当不会对她这样狠心。

    正畅想时,忽听越帝道:“巫人待遇如此,确实是朕的不是。”

    他措辞平易,口吻却很郑重,一字一句如磐石坠落,不知压往何处,竟有千钧重量。

    听出他话里分量,阿萝心神一凝,不禁抬眸,与越帝四目相视。

    越帝的眼和魏玘很像,嵌着两汪墨似的浓黑,但更深邃、更平静些——纵然如此,她仍能自其中读出悔愧与歉疚。

    阿萝默不作声,忖了片刻,才摇头道:“这不是您的错。”

    她很清楚,两族能有如此局面,绝非朝夕可成,而系日积月累、集腋为裘。

    尚在翼州时,饶是她施药、义诊,仍有越人冷眼待她,对她巫族出身耿耿于怀。如此看来,改善两族关系依然前途慢慢、尚需努力。

    而越帝身为君王,境况大抵与魏玘类似,身处金笼之中,总有顾虑与考量。将巫族处境归咎于他,显然有失偏颇。

    何况此刻,她更想帮帮越帝,一如曾经对魏玘心生恻隐。

    这名至高无上的帝王,已然称心如意,依他先前所言,有热茶在手、繁花在前——可为什么,他眼里仍覆寒霜、冰雪未化?

    阿萝不明白。但她依然为他而难过。

    她眨着眸,睫羽轻颤,觑向越帝,轻声道:“陛下,我该怎么帮您?”

    “我要怎么做,才能让您好受一些?”

    越帝不语,挪移目光,眺向满庭茉莉,点点素白映入眼底,宛如漆夜辉火。

    片刻后,他执起一盏茶,方才回望阿萝。

    他道:“小娘子可会唱曲?”

    唱曲?阿萝微微一怔,回忆倏而翻涌。

    同魏玘相遇之初,她坐在他身旁,唱起蒙蚩教她的歌谣,借此探知外界讯息——如今,她已和他并肩而行,走过山川与江河。

    她垂眸,弯起唇,露出浅小、可爱的梨涡。

    “会的,陛下。”她道。

    “我只会唱一支曲,但我愿意唱给您听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曲终末,阿萝受曹内监引领,离开甘泉殿。

    临别前,越帝予她一枚玉牌,质地纯白,错有金丝云纹。他并未多说,只道她日后得闲,可凭玉牌出入越宫,往甘泉殿小叙一二。

    阿萝走后,殿庭重归于寂,唯见热茶氤氲、形影寥落。

    越帝并未动身。他合目,支臂案间,气息趋于平缓,长指却躁动不安,接连敲击桌面。

    “笃、笃……”低响绵延不休。

    越帝的思绪越发飘摇。恍惚之中,往昔种种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眼前昏黑如夜,乍现出一道影,抹开雀跃、纤细的绛紫与靛蓝,忽又有微风遥过,拂动一片又一片银铃,脆生生撩拨他心弦。

    “笃、笃……”

    指尖叩动着。又一次,他听到那声音。

    ——喂,呆子!不准摸我的白虎!

    ——你阿吉赶走了你?我不信!哪有父母这样狠心?我若有孩子,疼惜也来不及呢。

    ——想听曲?笑话。我白茉可是白寨的阿雅[1],岂能随便给人唱曲?除非……你先亲我一下!

    ——只是一把金椅子罢了,魏翀,你就这么想要吗?

    ——太子殿下,祝您得偿所愿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叩敲声停止了。

    越帝静默无声,将手指攥入掌心,又起身,离开庭院,向主殿走去。

    主殿中央,跪着一名青年。他生得瘦削,着了一袭玄衫,深深伏往地面,叫人瞧不见面庞,像极了一道难察的影子。

    听有足音接近,他并未抬首,只道:“参见陛下。”

    越帝停步,与青年相隔一阵,驻足于主位前。他垂目,注视殿下人,道:“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青年道:“愿为陛下肝脑涂地。”

    越帝淡笑,眼里多了慨叹:“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听见这话,青年不答,独落下一声气息,短而低促,透露他正牵动唇角、浮起笑意。

    越帝收回目光,手掌摩挲,抚动扶手。

    他温声道:“总让你居于暗影、做朕的耳目,到底是难为了你。”

    入耳的话语隐约熟悉。青年一怔,这才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他仰目,自下而上,望向身前帝王,窥见平静而冷沉的眉宇——极自然地,这副面孔渐与另一人重合,变得愈加年轻、倨傲。

    确实很像。青年心生感慨。

    他俯下身去,又行叩拜之礼,字句掷地有声:“身为陛下掌中刀,微臣听凭陛下吩咐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才出甘泉殿,阿萝就瞧见了魏玘。

    他负手,候于阶下不远,神情若有所思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可惜,阿萝没有询问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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