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萝: 第96章 菩提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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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者已然转换——

    “注定什么?”魏玘道,“注定怜贫恤苦,受万流敬仰?”

    后话温温又来,抵住她雪颈:“注定明光熠熠,害我镂心刻骨、魂牵梦萦?”

    阿萝怔住,半晌不曾作答。

    他的发蜷在她肩侧,微硬、分明,与肌肤纠结痴缠,竟透出一丝浅显的狡黠。

    她忽然发现,这是他磨她的一点伎俩,用她难以抵挡的爱意,侵吞她气息,扫落她神智,令她不能思考、无暇自艾。

    是了,就是这样。他在和她耍心机、玩手段。

    可她明明认真极了!

    阿萝又急又委屈,推开作乱的脑袋,泪珠断线似地往下掉。

    “你、你为何非要这样?”她抽噎道,“胡搅蛮缠地堵我,偏不听我说道理?”

    眼见计策败露,魏玘眉峰一挑,坦然道:“什么道理?”

    “没有道理的道理,我一个字也不爱听。”

    阿萝咬唇,泪盈盈地瞪他,见他凤眸微弯,写着不容置喙的凌厉、游刃有余的泰然,更多的却是亲昵的逗弄与促狭。

    看上去,他对这口舌之辩稳操胜券——可他浑然不允她开口,还能输了不成?

    这坏家伙笨得恼人,根本不知事态有多么严重!

    “你不让我说,怎知没有道理?”

    思及情势,她愈觉紧迫,小手团握成拳,恨恨地敲他肩头,自己倒疼得黛眉纠缠:“你知不知晓,绑架我的坏人在为你兄长做事?”

    “他曾是看守我的巫王铁卫,已将我身世告知你兄长,随时可能对你发难!”

    魏玘听罢,并不作声,仍定定瞧她。

    阿萝与他对望,看他眸光沉冷、赛雪欺霜,还当他幡然悔悟,却见他视线一低,转而腾开一只手,摩挲她小拳,似要为她纾痛。

    “我自然知晓。”抛落的回应漫不经心。

    阿萝怔住,一时连眸也未眨,愣愣受他轻抚,喉头莫名失声。

    魏玘双目又抬,与她再碰,眼里的促狭荡然无存。

    他的口吻郑重其事:“那你知不知晓,是我赈济有度,难免招摇,引来我兄长妒恨,柴荣才会来到翼州、暗中破坏孤幼庄?”

    听见这话,阿萝忽然想起——与柴荣周旋时,她确实听人说过,破坏孤幼庄能得一笔赏钱。

    她尚未回答,便听魏玘哂笑一声,兀自续道:“柴荣如此,秦陆、陈广原亦然。若没有我,你只管清清白白,又怎会与太子之流有所牵连?”

    “若说你害了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目光纹丝不移,话语斩钉截铁:“那我也害了你。”

    阿萝惊讶,本能地想反驳他,却良久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她木木地滞住,陷在他幽如深潭的眼中,直到双眸干涩,两扇浓睫才稍稍一眨。

    今夜的月光格外清亮,照出人影一双,与渐紧的怀抱。

    魏玘注目,视线近乎凝定,在无声、昏沉的静寂里,流出难以言说的慎重与眷恋。

    “阿萝。”他道,“这世上从没有天作之合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谁天生与另一人相配。”

    天作之合也好,金玉良缘也罢,都只是存于书里的故事,由文人笔墨挥就,写一段段蓝田种玉的佳话,与尘世相去甚远。

    可他与她终归生于尘世、长于尘世,更跳不出尘世,难免受其磋磨。

    曾经醉后,阿萝昏然入睡,魏玘一人思量整夜、愧怍整夜。正是那一夜,他生出决意、有心娶她为妻,又自觉失察、如顽石般愚钝无知。

    ——可用顽石为二人作比,何尝不算贴切?

    他与她,分明像两块不同的石头,各有各的锋芒与棱角。若想牢牢地契合一处、密不可分,需得经过一次又一次碰撞。

    既是碰撞,自然免不了磨合、胶着、痛苦、危困。

    魏玘低下头来,与阿萝拉近距离。

    他放缓嗓音,又道:“我从未否认,我们会让彼此陷入危险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等如要携手余生,这危险就是务必承担的责任、理当作出的让步、注定忍耐的牺牲。”

    阿萝睫羽一颤,透过泪色,探入他漆深的眸底。在那里,她看见明明的火光,清亮而赤诚地烧着,将纤小的她彻照无遗。

    扑通。跳动抵达指尖。

    阿萝蓦然回神,这才发现,自己的手正抵在魏玘的心口。

    “你的心……”她喃喃,“跳得好快……”

    它跳得太快,蓬勃而有力——好像她再停留一阵,就能轻松将它握在手里。

    魏玘勾起唇角,又垂首,轻轻蹭她前额。

    他话里有笑,诚挚却不减:“它从前沉寂许久,此刻为你,才勉为其难、多出半点人气。”

    这并非魏玘搪塞或夸大,而是与阿萝相遇后的切身经历。

    他生在王室,并肩欺诈,与算计为伍。为了保住性命,他竭尽所能,利用周遭一切,无论血脉、钱财、婚姻,抑或是自己的身躯与血肉。

    这些年来,他受过无数赞誉,譬如肃王早慧练达、雷厉风行、有杀伐果决、能担大任。

    可除了阿萝,从不曾有人与他说过——他该对自己好些,不要太过狠心。

    凡尘浩若烟海,众生孤舟一叶,历尽千帆。而与他相逢之人,多半习以为常,想他身负王室血脉,合该厮杀不迭,炼出冷漠、坚硬的一颗心。

    唯有在阿萝面前,他才作为人、作为自己,真正地活着。

    这一切太过复杂,阿萝能明白吗?

    魏玘不在乎。他望着她,看她软睫凝滞、双眸柔怯,便想千秋百岁、二人来日方长。

    为了赢下这来日方长,他必须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魏玘抬指,轻捏阿萝脸颊。

    他道:“你可知,蒙蚩赠你那些银饰,究竟作何用意?”

    话题陡转,阿萝就此发觉,自己似乎从未向魏玘解释过银饰的由来,遂道:“那是阿吉予我的生辰礼,共有十七件。”

    “他离去前,唤我一年取出一件,有辟邪的功用。”

    “但、但你……”为何要说起这个?

    魏玘知她不通内情,轻吻她前额,和盘托出:“蒙蚩未曾告知于你,那是你们巫族的习俗,由父亲为女郎筹备十八件嫁妆。”

    阿萝闻言,心神一震,转过头去,看向落在地上的官皮箱。

    “我阿吉……”她声音渐弱,“确实从未说过。”

    她尚处在震惊之中,便听魏玘又道:“十八件里,先有十七件银饰,才有最后一件嫁妆,系要父亲牵住女郎、亲自将她托付于后生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,”他一顿,“这些银饰流落在外,被我赎回予你,许是说明……”

    “蒙蚩有灵,觉我还算不错,便将你交到了我的手里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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