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山南北: 200-2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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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201章 第三拾一章

    是夜,明月当空,凤凰山下向来灯火通明的禁宫,此时唯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寒风中瑟缩,大厦将倾如人之将死,衰败颓圮之气悄无声息弥漫开来。

    这是裴昀此生不知第多少次踏入崇政殿的大门了,她对这宫殿的一砖一瓦,一桌一椅都分外熟悉。三年,弹指一挥间,一切分毫未变,一切已然地覆天翻。

    曾经垂首林立的内侍宫娥去向无踪,满朝文武各奔东西,富丽奢华的殿宇显得格外空荡,唯有正中央案前坐着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,他身着十二章纹天子衮服,头戴十二旒冕垂五彩珠,威仪肃穆,郑重其事。仿佛此地不是崇政殿,此夜不是兵临城下,而是祭天大典,昭告祖先。

    裴昀的脚步悄无声息,那人本是侧身出神的望着右手边墙上某处,忽而若有所觉,他缓缓转过头来。

    四目相接,桑田沧海,恍若隔世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赵韧率先开口打破一室死寂,

    “四郎来了?”

    他眉目含笑,语气温和,如同过去在这崇政殿千百次的会面与觐见般稀松平常,如同三年前二人那场歇斯底里的难堪争吵,君臣离心从不曾发生。

    “官家——”

    裴昀张了张口,喉中发涩,眼眶发酸,低哑着嗓音道:

    “臣救驾来迟,还望官家恕罪”

    前尘往事历历在目,她口口声声说着忠君报国,可每到关键之时却总是慢一步,晚一步,错一步,乱一步,终是走到了今天这般田地。

    赵韧轻笑一声,似是释然,又似是自嘲:

    “来早亦或是来迟,又有何干系?国朝兴衰,社稷兴亡,岂是一人能左右的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有,也全然错在朕一人。”

    “回首往事,朕做错太多太多了”

    顿了顿,他缓缓开口,语气近乎飘渺:

    “还记得当初燕京的悯忠寺么?许多年前,徽钦二帝曾被软禁在那地,辽国为北燕所灭后,亡国之主耶律阿果也曾被囚于那处。在被李无方刺破双耳之前,曾有一日,朕听见过庙墙外街头巷陌有小儿唱起童谣,朕一字不忘,却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起。”

    “那歌谣唱道,黄土陇头萦蔓草,悯忠寺里亡国君。”

    “也许一切在最初都已注定,这是朕的宿命,是大宋的宿命。”  “不!我不信!大宋还未亡,一切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!”

    裴昀握紧双拳,咬牙道:“江南虽破,两淮却还未全沦陷,扬州凌将军还在死守,川蜀、闽广都有大批将士尚在顽强抵抗,我们还有一战之力!殿前司三千兵马精锐犹在,官家当即刻移驾海上,一声令下,臣必拚死护官家杀出重围——”

    而未等她说完,赵韧便打断了她:

    “迁都避祸之议,自襄樊城破之后,朝中便有无数人请奏了,朕若真有此意,何必等到今日。”

    “官家为何不走?”裴昀急急问道。

    “该是问为何要走。”赵韧幽幽道,“从北到南,从汴梁到临安,又要从临安到哪里去?想当年我等对靖康之耻,对建炎南渡,何等深恶痛绝,如今却要重蹈覆辙吗?”

    遥想当年,少年壮志,言犹在耳,那时的他们何等心高气傲,何等一腔热血,满心满眼是北伐,是收复失地还于旧都,是建功立业扬名立万。少年人意气风发,心中哪里有什么苟且偷生,什么忍让退却,只觉世上没什么是拼去这条性命换不来的,而这条性命又何足道哉!

    然世事艰难,比想像中残酷冰冷得多,死并不是件轻而易举之事,而比死更难的是苟活,到最后有退路也成了一种奢侈。

    破釜沉舟,背水一战,说来简单,古往今来,又有几人能做到?

    裴昀艰难开口,吐出的话语苦涩不堪,连自己都不信:

    “官家万不可意气用事,留得青山,以图后举”

    “没有以后了。”

    赵韧的声音轻得仿佛能飘散在夜色中,却重如千斤之锤狠狠的砸进耳中:

    “三个时辰前,文丞相已出城向蒙军献上国玺与降表了。”

    他笑得苍凉而悲伤,

    “如今,朕亦是亡国之君了。”

    裴昀虽早有所料,此时听罢却仍是如遭雷击,她只觉耳边嗡鸣,气血翻涌,强压下喉间腥甜,再说不出半个字来。

    呆呆盯着不远处宫灯内跳动的烛火半晌,她轻声问道:

    “蒙军受降了吗?”

    赵韧颔首:“统帅巴彦有一个要求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要朕率文武百官亲自出城相迎。”

    “官家会去吗?”

    “四郎以为呢?”

    二人静默相望,裴昀心中一颤,缓缓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笑。

    当然不会。

    蒙兀人既要一国之君出城亲迎,便是要名正言顺受降,不会赶尽杀绝,无论软禁亦或北上,总能留得性命。可他已不愿做高宗南渡,又怎会甘做二帝受辱?

    “朕乃大宋千古罪人,赵氏不肖子孙,江山社稷毁于一旦,纵慨然自戕,亦万死难辞其咎。但当年离开悯忠寺时,朕便发过誓,此番南归,不成功则成仁,即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。”赵韧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,“阶下之囚的滋味,朕绝不会再尝了。”

    悯忠寺的日日夜夜,无边无际的绝望,铺天盖地的死寂,如梦魇一般折磨了他太多年,假如人间有炼狱,那么他早已去过了。

    裴昀缓缓闭上眼,她终于明白今夜赵韧一袭衮冕,在殿内威仪正坐的原因了。

    一切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?

    西夏泯灭,北燕亡国,吐蕃归降,大理倾覆,西域诸国转眼灰飞烟灭。蒙军之悍勇,古今无匹,一统关山南北已是大势所趋。甚至正如宋御笙所言,帝星降世,不过是师出有名,奇人助阵,也不过是锦上添花,天下早晚要落到蒙兀人手中,大宋螳臂当车又怎能幸免?

    然而却不该这样快,这样狼狈,忠臣犹在,良将仍守,纵使以卵击石,怎地撑不上十年八年?可最终收场却落得这般摧枯拉朽,兵败如山倒。

    大宋百年沉珂,朝廷世代积弊,自不必多言,赵韧之错形如雪上加霜,入洛之战贪功冒进,宠幸佞臣掩耳盗铃,逼死良将错失战机,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。

    而她裴昀难道就无辜?师门投敌,忠义尽毁,错信良医,引狼入室,在宝陀山自欺欺人躲了这么多年,一切尘埃落定为时已晚,这才姗姗来迟。

    一步错步步错,她的错,赵韧的错,大宋的错。

    可事到如今,对错已然毫无意义。此时此夜,他是亡国的君,她是亡国的臣,他们见过那么多兴亡衰败,潮起潮落,终有一天,轮到了他们自己。

    殿中的铜漏滴答滴答作响,这一夜竟如盘古初开天地前一般艰难而漫长。

    赵韧踱步到窗边,望向夜幕一轮圆月高悬,静默许久,忽而开口问道:

    “四郎,你还记得顺和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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