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那个猫饼: 44、耳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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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很多年前,在看着那只老狗死去的时候,阮裕想,衰老与弱小是一种罪过。

    而他真正尝到软弱的苦头,却并非在被野兽逼到角落时——即便群狼环伺,身为困兽,也总还有一线生机握在自己手里。唯独那时候,他被关在那座笼子里,举目无人,静寂蔓延开来,光阴流转的痕迹都被完全模糊,他自救不能,只能任由一切失控。

    那时候他完全抛弃了自己做人的一面,以为就此可以得到救赎,可光还是从他手里溜走了。

    留下了一个疯癫的人,一个不能愈合的伤疤。

    他从那个笼子里出逃,摔断了腿,带着满身伤逃走,任由大雪覆盖了过往,从此将它们烂在心里。可他到底还是不长记性,软弱总是像烧不尽的野草,死灰复燃又复被焚烧许多次,仍要冒出头来。

    牛角乡那场大雪应该就是命运的示警。而他还是不顾一切厚着脸皮跟随封行远回来了……所以噩梦才又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折返了吧?

    阮裕将醒未醒神游天外时,满脑子尽是这些念头。

    忽然,额头上有一只温暖的手伸来探了探。

    阮裕费劲地睁开眼睛,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封行远。

    “还难受吗?”封行远问。

    阮裕摇了摇头。不算很难受,就是耳朵很疼。

    “要喝点水吗?”封行远在阮裕的床边,递了一杯水温正合适的开水来,“你发烧了,我帮你跟周昭请了假,今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阮裕喉头动了动,想说点什么,却一时仿佛失语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封行远感觉阮裕有些不对,但他昨晚喝得晕晕乎乎,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,只以为阮裕可能是为了照顾自己而生了病。他有些自责,并在心里暗暗想,下次说什么也要把这种酒局推了。王旭那些家伙上班的时候不怎么认真,私底下对刘寄海议论纷纷,结果下了工作场上了饭桌一个比一个散漫放纵,喝多了就疯得没边,非要逮着封行远灌酒追问什么“嫂子”不“嫂子”的,弄得最后大家都喝多了,还是刘寄海让文恬联系的车来把这群丢人现眼的货弄回家的。

    至于封行远……得到了被刘寄海亲自送回家的待遇。车是文恬开的,刘寄海就屈尊降贵地把人送到了楼上。

    煮好了粥端到阮裕床边,封行远看了看时间,揉了揉太阳穴——宿醉醒来乒乒乓乓收拾完了,还要去上班,造孽。

    “我先去工作,你可以再睡会儿,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?我回来给你做。”封行远边说边穿上自己的外套。

    阮裕没有说话,封行远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模样,差点萌生出今天旷工的想法。

    但他还是克制住了,再多旷两回工,工作可能就要没了。没了工作就没有面包,没有物质的爱情……不,没有物质的什么都是一盘散沙。

    封行远匆忙出了门,叮嘱阮裕有什么不舒服就联系他。

    而阮裕自己在家,把粥喝了,也吃了退烧药,晕晕乎乎又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一场乱糟糟的梦被门铃声吵醒,阮裕迷迷糊糊地跑去开门,高烧的后遗症让他一时没能嗅到空气中危险的味道,直到那扇门打开。

    瘦削的男人站在门外,目光里有不散的阴霾。

    “果然是你。”对方一字一顿道。

    阮裕本能地要把门甩上,对方却伸手拦住了。

    “真没想到,你还好好活着,而且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。”刘寄海走进了门里,反手把门关上了。他很快将这房子里的环境打量过一遍,见到鱼缸里那两条愚蠢的金鱼时,神色一僵。

    “离开这里!”阮裕龇牙咧嘴地警告着擅自闯入的人。他目光凶狠,但不知为何,对上刘寄海,就显得有些色厉内荏外强中干。

    虚张声势显然并没有把对方吓到。

    “薇薇死了,我一直在找你,一直在找你……”刘寄海一步步把阮裕逼得后退,“阿裕,跟我走,跟我回去吧!”

    “不,我不走。”阮裕伸手揪住自己耳朵上的耳钉,觉得自己的左耳一阵剧痛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自己这只耳朵当初是怎样的流血的。

    刘寄海注意到他的耳朵,忽然又笑起来,那笑容却比先前更加扭曲一些:“你还戴着它。这么多年,你还戴着它。我就知道,你一定也想回来。”

    他对阮裕的抗拒视而不见,伸手就要上前来抓住阮裕的胳膊。阮裕挣扎反抗,刘寄海那双手就掐上了他的脖子。它们一点一点收紧,卡着阮裕脆弱的动脉和呼吸道。阮裕的耳朵上流下了大片大片的血,呼吸变得艰难,挣扎也慢慢力不从心,但那双手分毫也没松开。

    阮裕猛地睁开眼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
    他看了看四周,是他的房间,很整洁,没有刘寄海,咚咚直跳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回胸腔。

    忽然,他想到了什么,从床上爬起来,撑着绵软的身体走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,对着镜子伸手开始抠弄自己左边耳朵上的耳钉。

    可是取不下来。

    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。

    这东西扎在他的身体里,从戴上的那一刻起就和着血肉成了他的一部分——成了做人的他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仿佛某种诅咒。

    门铃正是这时候响起的。

    阮裕吓了一大跳,看着自己沾了满手的血,镜子里那只鲜血淋漓的耳朵形容可怖,他一颗心被吊起来。

    他一步步走向门边,脚步很轻很轻,目光始终警惕地看着那扇门。透过门上的猫眼,他看见了门外的人。

    那不是噩梦里的人是谁?

    阮裕没敢出声,只悄然变作一只白猫,跑进了自己的卧室,一直躲进床下的暗角里,一动不动了。

    “来,阿裕,快出来。”隐约中,阮裕听到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呼唤他。

    “寄海,你看,你都把小猫吓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阿裕,宝贝,出来呀,你看我们阿海给你带了什么来,是好吃的罐头哦。”

    那声音是……阮薇,阮裕之前的那位主人。

    阮裕躲在角落里,并没有动,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床那边被光亮撕开的一条缝。

    恍然又像当年,那明艳又温柔的女人站在光亮里呼唤着她刚捡回来的猫,打开了一只香气四溢的罐头。她和她的爱人一起,小心翼翼地期待着躲在角落里的猫能慢慢走出去。

    那时候他们还很相爱,她也还很健康很爱笑,她跟她的爱人畅谈未来,说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陪伴这只小猫,给这只猫很多很多的爱和快乐。那时候那个男人也并不是面目狰狞的。

    可是太久了,久到阮裕记忆里主人的模样其实都已经有些模糊,而那个男人——刘寄海,他能回想起来的只有他阴沉的、狂躁的样子。哪怕到了今天,阮裕依然害怕他。那恐惧是暗无天日的几个月时间里那些痛苦的折磨留下来的,刻进骨髓的创口,无法愈合,无法完全忘却。

    封行远中午回来的时候,刚进门就看见阮裕的衣服散落了一地。他紧张兮兮地找了好一会儿,才从阮裕的床底下把瑟缩的白猫刨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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