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鸾: 22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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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心间突然便没了计较的心思,他眉梢微动:“但愿如此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天子骤然返京,事先也未通知宫中而是单独会知丹阳郡,因而除却到谢家赴宴的官员,事发之时,尚有许多人并不知情。直至事发后消息才渐渐地传了出去。

    崇宪宫里,何太后急得无法,连夜召了侄女入宫商议对策。但天子回宫后径直回了玉烛殿,并未来寻她的麻烦。

    玉烛殿中,太皇太后谢氏在女官的搀扶下早已等候在殿下,不及他行过礼节便神色严厉地问罪:

    “皇帝这是何意?!”

    她性子怪癖,一向不与外界来往,即便侄孙娶亲也未到场,然身上终究是流淌着谢氏血脉,无论如何也坐不住。

    “我门户何负国家,竟要让陛下这般对待!谋逆的罪名,我陈郡谢氏背不起!”

    到底是上了年纪,急怒之下,太皇太后气血上涌,险些背过气去。女官忙替她顺着气。

    桓羡拂退女官,亲自抚着她在软榻上坐下:“孙儿非为针对谢家,乃是此次北境之行,常术、周挚二人心怀不轨,意图反叛,被孙儿擒住后,供出的线索直指谢家伯父。”

    “眼下,皇姊正留在并州主持大局,审理此事,孙儿为查清真相,不得已才将伯父一家幽禁起来,待查明事实真相,若伯父无辜,定然会还谢氏以清白。可若谢家伯父真参与其中,法不容情,届时皇祖母也莫怪孙儿不留情面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不必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!”太皇太后一口气回转过来,又愤然打断了他,“我只说一句话,这天下都是我父亲打下来的,如若我谢氏要反叛,当年便反了,还轮得到你谯国桓氏来坐这方龙椅吗?”

    “兔死狗烹的事,太|祖不曾做,太宗也不曾做,你为什么要做?如今的卫国公府只一清贵闲散之家,父子都不曾担任要职,你连门生故吏满朝堂的陆氏都容得下,会容不下卫国公府吗?今日之事,究竟是因为子虚乌有的指正,还是为的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,你自己心中清楚!”

    “皇帝,你别做得太过分。”

    最后这一句冷意森森,已然是警告。他是皇帝不假,但头上还有一层孝义压着,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,她不介意与叛臣合作,用桓恺留给她的身份废掉他。

    “皇祖母说笑。”桓羡神色冷淡,作壁上观,“清者自清,若谢家伯父的确未与叛贼来往,自是查不出什么的,祖母又怕什么呢?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冷笑: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”

    “祖母多虑了。”桓羡依旧不冷不淡地应,“陈郡谢氏乃国之臂膀,又与我族世代联姻,不管是看在您的面上,还是乐安的面上,孙儿都会照拂有加。”

    “再且,祖母不信我,总该相信皇姊吧。北境之事现由皇姊处置,待其返京,会给祖母一个答复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这话听来不异于威胁,太皇太后勃然大怒。对方却半分不惧,神色疏懒,眼底无波无澜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满腔的怒气便似软绵绵打在了棉花上,老眼一涩,涌上浑浊泪花来,又不得已忍下。

    她所在意之人悉数落在他手上,不忍,又有什么办法呢。她只庆幸阿兄闲云野鹤,尚且未归,没有落到他手里,也成为要挟她的筹码。

    是她小看这孽障了,为了一己私心,竟能做到如此地步。指黑为白,忠奸不分!

    桓恺,这就是你看中的继承人么?

    胸腔里漫开一阵无可言说的悲凉,五脏六腑皆疼,原还盛气凌人的谢氏仿若一息之间苍老数岁,颓然叹息一声,颤巍巍起身离开。

    桓羡并未去送,他冷眼看着这位名义上的祖母消失在殿下空明的月色,道:“去栖鸾殿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栖鸾殿,灯火幽独。

    薛稚被囚于室内,趴于案上,已近干涸的泪眼怔怔地对着明黄烛台。

    那案上还搁着宫人送来的吃食,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,按照礼仪是不能吃东西的,一天下来,她唯一所食的就只有同牢礼时与夫婿共事的那几片生肉。可即便如此,她也一点儿也没有胃口。

    原先随她前往卫国公府的青黛木蓝都被羽林卫关了起来,连殿中的宫人也被更换一新。这时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,她抬起泪眼,视线一怔,喃喃轻唤:“皇兄……”

    “乐安见过皇兄。”她起身一福,柔顺地在他身前跪下。

    来人正是桓羡。

    他负手走进,目光似随意地在烛光昏昧的室中转了一圈才落在她身上,语声近乎嘲讽:“你还真是把自己弄得狼狈。”

    这一句倒也并非虚言,她还穿着去时的嫁衣,花冠不整,青丝凌乱,几缕如云鬓发垂在被烛光晕染得明珠莹润的脸上,低鬟垂泪,目光空洞,像民间酬神庙会上精致绝伦的神女塑像,毫无生气,却别有一种清冷的破碎感。

    嫁衣鲜艳,汩汩又似新血流动,桓羡心间突生厌烦,冷冷地掷下两字:“脱了。”

    薛稚震惊抬眸。

    对上她诧异的视线,他才觉她误会了什么,眉棱略略一挑,却也没解释:“你还打算让朕动手不成?”

    这一回她抖得更加厉害,看着他的目光渐由惊恐转为了伤心欲绝,贝齿颤栗,眼眶簌簌地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她颤抖着手,去解腰间系着双鱼佩的系带。

    玉骨莹莹,于衣下如芙蓉轻颤。嫁衣如凋谢的红莲婉转落下,露出皎白如雪的中衣,她眼睫已沁满泪水,簌簌自玉颊上滴落,正如一朵山栀经雨而沐,于这暗室之间、孤男寡女,平添几分暧昧。

    她原是跪着的,这一褪下,嫁衣便如斑驳落花垂在膝畔,抬起盈盈的泪眼来,见他神情冷漠仍没有阻止的意思,霎时心如死灰,眼泪簌簌地去褪内里纯白的中衣。

    雪白的肩颈都已暴露在烛光中,露出脖子上系着的赤色系带。桓羡脸色更沉几分。

    静默里窸窣几声,烛光里阴影如黑雾在眼前拂落,他褪下自己的玄黑鹤纹大袍,神情厌恶地扔给她。

    眼中泪水一顿,薛稚终究回过神来,皇兄……他是不喜赤色的,他的那句……那句话……当是要自己把外面的嫁衣脱了……

    是她误会了他。

    脸上霎得烫得无以复加,她玉颜娇红,垂着头身微微前倾地去拾那件袍子,他已先她一步俯身拾过,衣袍如遮天浓云自头顶一晃而过,轻飘飘落在她单薄的肩背。

    两人的距离一瞬被拉得无限近,他屈膝蹲在她身前,冷着脸替她整理着衣裳。

    独属于他的龙涎香在鼻间充盈盛放,脸上亦被丝线拂过,冰冰凉凉的触感,是她送给皇兄的赤绳子,好似自从替他系上之后,便再未褪下。

    薛稚一愣,看着兄长近在咫尺的宛如冰玉雕就的一张脸,鼻间旋即漫开一阵酸涩。

    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贪凉不肯好好穿外衣时,他也总是板着一张脸,一面听她振振有词地胡扯,一面不容抗拒地替她穿衣裳穿鞋袜。

    宫中那么多人,却只有皇兄和太后会关心自己,连母亲也不曾像他这般疼爱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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